江湖威毕竟是总局的老探员了,排查的结果他一点都不感觉意外,“这么狡猾的凶手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账号毫无理由地直接给董佳益他们转账?既然董佳益名下有个慈善组织,那就查一查嫌疑人们的公司是否给过基金会几笔捐款之类。”
探员们又开始忙碌,约莫一周后,报上来一个人名。
宋幽烨,yh实业集团老总,在业内向来以长相清秀英俊着名,36岁未婚,是许多商贾千金爱慕的对象,此人平时风评很好,还连续三次获得陵州商会“年度十佳杰出青年”。yh集团主营业务为化工、物流,几乎在陵州每个大城市都有分公司和业务部。另外,宋幽烨还以个人财产做些投资,涉及的行业更多,餐馆、连锁酒店、教育培训、app开发……早几年,他公司以捐款的形式给益慈基金会转账过两次,相隔一年,金额分别为30万元和25万元。
“乖乖……”赵苏漾用手遮住杂志封面上宋幽烨的肖像鼻子以下部分,“单看这双眼睛真的跟女狐狸精似的迷人,怪不得他要留点胡子,否则真有这么几分女气。”
“你们小女孩不就喜欢这种长相吗,叫什么‘花美男’?”庞公平打趣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屈旌眼中有几分胜利的渴望,“直接去他公司进行问询还是叫他来局里?”
“得慎重。”付经纶难得严肃地说,“不管他犯没犯事,这种人物通常很注重名声,一般也有私人律师,搞不好对被他反咬一口。我们目前只能针对他和董佳益之间的几次资金来往请他到这里了解一下情况,别的……我们缺乏决定性证据。”
“我这就去联系一下。”屈旌干劲十足地出门。
“小赵。”付经纶提醒赵苏漾,“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你务必对岑戈守口如瓶,否则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呃……好啊。”赵苏漾心里很纠结,岑戈诡谲的询问手段无疑是这类嫌疑人的克星,然而他参与侦破的前提就是不能对嫌疑人实施抓捕和审讯。
特案组等了一天,屈旌垂头丧气地回来,“yh实业给了一封答复件,针对两笔慈善基金的来源做了一番解释,说曾经在员工中搞过两次的‘一日捐’,即每个人捐出一天的工资用来做慈善,因为引起员工们的不满,认为这是强制逼捐,后来就暂停了,还有当时的oa文件为证。”
“仅仅两笔,也说明不了他们老总故意弄死某个工程队临时工啊……”庞公平为难地嘟囔。
“唉,原本是查失踪女子被害,现在倒成了查乡村劳力事故死亡案了,嘿嘿!”屈旌无奈道。
赵苏漾暗暗翻个白眼,心想,男公关案没被同意并案,否则还得查“男公关剥脸皮案”呢。
众案交织,特案组的每个人都内心一叹。对抓住真凶有着比别人更多迫切渴望的赵苏漾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记得岑戈说过,连环案有几个难点,一,凶手杀害对象的选择;二,搭讪成功后凶手带着受害人去往哪里;三,凶案的第一现场。
赵苏漾翻出几个受害人失踪当日亲友的陈述,一一又看了一遍。出台的小姐们、结束聘用的小保姆、和同居男友吵架的白领、下课的学生、夜总会歌手、外卖工、野营的岑凝、下班回家的丁涵馨……他们身份不同、学历不同、阅历也不同,但竟然都被凶手成功搭讪并带走,“他”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千樟市彩虹杀人狂能成功搭讪孕妇,一是因为他本来就和她们其中几人熟识,二是他恰好碰上孕妇临盆,可以说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系列案凶手和受害人都不认识,他可以假装嫖客让前几个小姐出台,后来,他假扮成女性,要怎么说才能把后面几个受害人带去他的“地盘”呢?
这个地方不能太远,否则会引起受害人的警惕;要掩人耳目,否则人多口杂;要顺理成章,不能莫名其妙,假设让一个女子跟你去男澡堂,她铁定不同意。
“破案不是纸上谈兵,坐在屋子里凭几张照片、几句证词就在茫茫人海中精确找出某凶手是侦探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顿县“四人头案”时岑戈说过的话在赵苏漾脑海中浮现,她扬扬眉毛,心想——我太急于求成,又犯了纸上谈兵的老毛病。
好在,顿悟得不算晚。
☆、100.双城记(3)
“你申请出差?”付经纶有些惊讶地问。
“我要再一次询问每个受害人的亲友以及当初接手失踪案调查的辖区探员。”赵苏漾一副笨鸟先飞的热血表情。
付经纶低头想了想,“好吧,我们分成两组。我、小罗、小庞和小江负责继续调查宋幽烨,你和屈队长到各地再次走访辖区探员和受害人亲友。只是这么一来,你俩的工作量一下子变得很大,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
赵苏漾就算再没情商也能明白付经纶这么安排的用意,他把监督员罗优蕊和总局的两个探员留下,派了州立局的屈旌跟她一起出差,一来默许他们叫上岑戈,二来也让岑戈成功回避掉嫌疑人问询。
看来并不只有她急着破案,哈哈。
州立局总长吴建彬很快批准了赵苏漾的出差请求,并下发文件通知各局要准备好当年的案件材料以备再次调查。
明天就要出差,赵苏漾下班回家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粉底所剩无几,一周都撑不过去,当晚就约了岑戈陪自己逛商场,也顺便讨论下一步调查的方向。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破案胜利在望,赵苏漾心里还是打鼓。也不知自己出差回来能否给特案组一个交代,若啥都没发现就回来了,岂不是太丢人?唉。
“……丢人?”岑戈耐心地听完她的碎碎念,双手闲适地在抱在胸前。难得有空陪她逛专柜试几款今年新出的粉底,犹记得去年初见,她说起向蔓对她的新粉底狸猫换太子时那副吞了只□□入腹的神情。今晚倒好,才试了一款,她就开始念叨出差的事,专柜ba鸭子听雷一样目瞪口呆。
岑戈适时安慰道:“就算心理异常,他杀了十几个人,也难免产生普通人的心理惯性——用自己最拿手的方式去捕捉下一个受害者,屡试不爽。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就好像所有的密室杀人都有一处被人忽略的门一样,再狡猾的凶手都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这款粉底有点干,似乎不太适合我……蜜粉我还有一大半,不必了。”赵苏漾认真地照了照镜子,摆摆手谢绝了ba推荐的蜜粉,转头对岑戈说:“不知时隔这么久,那些受害人的亲友对当年的一切还能不能记忆犹新。该说的他们肯定都说了,现在要他们说出新的东西,恐怕挺难。”
“跟死者存在利害关系的人在提供证词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面,一是怕自己成为嫌疑人,二是怕麻烦,想一次性说完免得被再三问询。我不确定当年是否有人说谎,这次我们不需要听老调重弹,我要弄清楚她们是否有着被害的‘必然’。”
赵苏漾诧异地眨眨眼,“无特定目标杀人狂在选择下手对象时都很随便,谁被选中了都是偶然的,怎么可能有‘必然’存在呢?”
“今年几个品牌的粉底出了新款?”岑戈忽然问。
她适应不了这样的话题转换,想了想,回答:“我也是在美妆达人的博客上看来的,她说六个国际大牌出了12个新款。”
“你准备试几种?”
“我试试其中六种就好,呃……不会太久的。”赵苏漾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破案在即,自己却在烦心粉底见底这种小事,会不会显得分不清轻重?
他挑眉,“为什么不十二种新款一一试过去?”
她发现岑戈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就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其中两款是水粉霜,太轻.薄了不适合我,还有两个牌子的四个新款……太贵,买不起。”
那两个牌子随便一瓶眼霜就两三千,粉底更是号称白金级,专柜高大上得让人不敢靠近。男人不会理解女人对彩妆的追求,正如女人也不怎么理解男人对什么车啊球票之类的追求。越贵,反而越多人惦记,虽经济能力不允许但余心向往之。
“你今天一定要选一款买下来?”
“是啊,我的粉底快用完了。”
“因此,六分之一被你选中的概率,或因质地或因价格,都存在着必然。”岑戈最终推出了结论,问及粉底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证明题。
“原来如此。”赵苏漾摸摸下巴,“如果我再多赚点钱,那几款超贵的粉底也会成为必然。”
“走。”岑戈握住她的手肘。
“去哪儿?”
“偶然买一次贵的。”
赵苏漾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我我我没那么多钱!还不如买包包呢!”
岑戈一停,转身,“我有。”
她受宠若惊,慢慢地蹲下。
如此一来,岑戈的目光更加居高临下,“你在做什么,嗯?”
“做一项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的运动。”
“什么?”
“抱大腿。”赵苏漾做大哭状抱住他一条腿。
☆☆☆
yh实业集团总部设在长宁市东,近几年上镜率超高,还有一部职场爱情类电视剧在这里取景。赵苏漾和屈旌出差后,特案组剩余四人忽然来到总部直接对宋幽烨进行问询。
宋幽烨正准备开会,见到四个“不速之客”闯入,自然不怎么高兴,看了他们的证件后,表无表情地接待了他们。和资料上描述得一样,他长相阴柔,眉宇间有些戾气,不知是不是当惯了一把手的缘故,他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跟付经纶预想得一样,他什么问题都不回答,直到一个黑西装自称是集团法律顾问的男子走进来,他才有开口的意思。
他的目光扫过特案组每个人,“董佳益先生与我并不熟识,我公司和他名下慈善基金的资金来往纯属业务需要,至于他拿那笔钱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与我无关。”宋幽烨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普通嫌疑人的惊慌,“现在社会上有种坏风气,打着慈善的名义骗捐。董佳益落网前,我一直不知道他也是这种人。我听说他已经入狱,不知道你们来找我问捐款的事究竟是何用意。”
付经纶没有理会他冠冕堂皇的说辞,“这些年,宋总的产业从陵北省扩大到整个陵州三省,别人对你赞誉不断,但我听说过一些传言——曾经发生过几起工人意外身亡事件,最后都不了了之。”
宋幽烨一脸难以置信,“不知道你们是正经探员还是八卦记者,仅凭传言就跑到这里向我求证。小欧——”
他的法律顾问应了一声,向特案组几个人解释道:“你们说的传言是对宋先生和我们yh实业集团的恶意重伤。我公司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时确实发生过工人伤亡事件,但完全按照法律要求进行鉴定和赔付,相关资料我一会儿就找出来给你们看。”
“你见过这几个人吗?”江湖威忽然将几张受害女子照片在宋幽烨面前,想看看他的反应。
宋幽烨皱着眉头看了一遍,“这些又是谁?”
法律顾问小欧马上说:“各位探员,不知你们究竟在调查什么案件。宋总一向洁身自好,不可能和这么多名女子有牵扯。你们这种问询的方法是很唐突的,我们有权向陵州侦查局反应。”
本就缺乏决定性证据,这次问询本该浅尝则止,付经纶使了个眼色,大家心照不宣。长相最和气的庞公平笑道:“我们只是常规询问,耽误了宋总开会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一步。”
宋幽烨没有任何松懈表情,冷厉地望着他们走出办公室,偏头对小欧说:“将你刚才提到的几分证明材料发给他们,不知道什么不得了的案子要劳动两个一级探员和廉政公署监督员一起上门。总之,要做到滴水不漏,不要对我和我公司的声誉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我明白。”小欧点头。
江湖威上车后,叹气道:“我们这次几乎什么都没问出来。”
“早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付经纶一笑,“我就是来见识一下宋幽烨是不是真的和我想象得一样。”
江湖威一愣,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系列案凶手的心理素质绝非普通杀人犯所能及,面对我们忽然的造访,‘他’不可能表现得惊慌失措甚至错漏百出。宋幽烨表现得非常镇定,你们发现没有,他的目光波澜不惊,再有教养的人见了我,难免多看一两眼,而他……至少我没看出他在我身上花的时间比你们多。这可能说明两点——第一,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告诉他,现在不是打量我的时候;第二,他的克制力非常强,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物。”付经纶一边思考一边说,然后笑了笑,“呵呵,我是个研究心理学的,看的东西都从本专业出发。希望小赵和屈旌回来能带来决定性证据,这样,我们就不用对宋幽烨旁敲侧击了。”
罗优蕊由衷地说:“从表面上看,宋幽烨和那个连环案凶手真是不沾边,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漠和疏离。在我看来他什么都能得到,何必费心思做那些变态的事情来取悦自己?”
付经纶摇摇头,沉默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人性和人心很复杂。一个人究竟要什么,看表面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101.双城记(4)
赵苏漾、屈旌和岑戈动身去了陵北省。和预想得一样,重新走访受害者的亲友难度很大,前几个死者因为是失足妇女,亲戚们都讳莫如深,甚至有人觉得她们该死,凶手是在帮他们清理门户。她们曾经揽客的街道早就重建或翻修,曾“并肩作战”的同行们更是销声匿迹。当年负责登记失踪案的探员们说,由于当时重视度不高,监控设备有限,家人来报案时连她们具体的失踪时间都搞不清楚。
屈旌辗转打听出,第七个死者a小保姆的原雇主钟先生一家现已搬家到一个新小区,对于探员时隔多年的再次来访,钟先生非常惊讶,愣了许久后才说:“怎么,这么多年了,人还没找到?”
“当年你说付了工资后,她就离开了。她是否告诉你,下一步准备回老家还是接着找一户人家当保姆?”屈旌翻阅着破旧的登记簿,问。
钟先生摇摇头,“我忘了。既然都结束聘用了,她要去哪里我们管不着啊。”他说罢,看了看堵在门口的屈旌和赵苏漾,又越过他们看了一眼后面的岑戈。
岑戈清了清嗓子,赵苏漾让出个空,他上前一步,“她在你家负责照顾谁?”
“主要是我妈和我儿子,我和我老婆工作都很忙。”
“工作表现怎么样?”
“一般吧,所以她要走,我们也没挽留。”
“她离开之后你又请了几个保姆?”
“呃……后来就没请了……”
赵苏漾发现,岑戈忽然停止发问,看着钟先生笑了一笑。几秒之后,他说:“钟先生看上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不至于丝毫礼节不懂。雇用了两年多的保姆要走,连对方下一步要去哪里都不过问,不合情理。小保姆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你家,想必你最清楚。”
“你……你说什么?”钟先生压低声音问。
“我们表明身份后,你脸上的惊讶表情太做作,持续时间过于长。其实,真正惊讶的表情只能持续一秒左右,超过这个时间的要不是联想起了别的事,要不就是刻意把惊讶表现给别人看而显得自己无辜。”岑戈面无表情地戳穿他,“你早就从当年的某个探员口中知道她已遭不测,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你编造了谎言或者……掩饰了一些真相。”
钟先生后退了一步站稳,脸色由青转红。
岑戈语气软了下来,这是他常用的战术:“我们知道你跟她的死毫无关系,但她从你家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对案件来说很重要,请你配合。另外……时过境迁,我们只需要你提供线索,不会追究当年是对是错。”停顿几秒,他又说:“如果你拒不配合,坚持隐瞒,我们侦查局问询室里见。”
“唉!”钟先生重重叹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小心地关上门,“当时我也是鬼迷心窍,见她长得还不错,对她有点幻想,她发现后没拒绝,我就……我就控制不住了,我老婆一直都不知道。她后来竟然想叫我离婚,跟她结婚。我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她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她说她怀孕了,我吓死了,叫她去医院,她死也不去,还说要告诉我老婆。我为了稳住她,就叫她去外面躲几天,我回来谈离婚,其实我是回来凑钱先让她把孩子打掉再说。可是等我把钱凑好,也联系好一个在医院的熟人后,打电话给她,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岑戈出马,果然非同凡响。赵苏漾趁热打铁:“她躲在哪里?”
“她跟了我之后,胆子也肥了,心也大了,人也娇气了,出租房不住,小旅社不住,非要住什么大酒店,我就给了很多钱让她自己去找。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躲哪里去了,我好不容易让她离开我家,不想再把她招回来。后来,过了很久,探员来问我时,我怕惹祸上身,就没说这些。现在想起来,她就是骗我的,她——根本没怀孕!她拿了我那么多钱,早跑了!”钟先生咬牙说,“经过这个教训后,我洁身自好,不想再惹什么幺蛾子了。”
“我们明白了。”岑戈低声说,停顿一下,又开口:“钟先生……”
“什么?”钟先生些许防备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