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船靠岸,卫瑄最先从船里出来,他转身去接羲和出来。
比他们早上来的其他人已经散去,这会偌大的花园,除了宫人,就他们两个了。
宫女递给羲和一盏灯,说贵妃娘娘已经回去了,让羲和好好送送卫公子。
羲和看着手上的灯,梨木的柄,一端在手上,另一端挑着个灯笼,灯笼是用明纸糊的,里面点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蜡烛,照到哪儿,哪儿就明晃晃的。
两个人往内宫的宫门走去,一路上羲和不说话,卫瑄也不说话。
但是两个人都有话想跟对方说。
卫瑄偷偷看身旁的羲和,贵妃把她装点的很美,行动间,那一串红珊瑚珠打在她鬓上,珠络跳脱,可是她的眉眼却是十分的沉静。
他总觉得,自己回来后,羲和比以前看起来更有淑女的样子了。
往前走,过了那道还未落锁的门,就是外朝了。
虽然羲和不是宫里的人,但是马上宫门落锁下钥,自己照规矩,若是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
俩人站在门后,垂眸看到地上那高高的门槛,羲和抬头看着已经站出去的卫瑄。
他也在看着自己,似是在期待自己跟他说什么。
而羲和也想,卫瑄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告诉自己。
举高的灯笼照亮羲和的脸庞,卫瑄感觉自己看的一切都看不真切,恍惚间好像看到仙子下凡。
而羲和不知道,神女此时就站在她后面,神女看着欲言又止的卫瑄,冲他摇了摇头。
方才者华已经告诉她了真相,那个溺死庆云的人,是得了卫瑄的助力才得以随太子前往江南。
羲和与庆云是没有什么,可是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果她知道卫瑄做了这样的事,那俩人还怎么继续下去。
如果是以前,神女说不定就把事情全都挑破了。
可是现在,她亲身经历了什么叫含含糊糊过下去,她才明白,什么叫难得糊涂。
事情蒙着一层纱,自己不主动挑明白,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
寿数远多于凡人的神仙尚且如此,凡人在这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又何苦让人活得那般痛苦呢?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神女冲卫瑄淡淡一笑,转身消失在了细密的雨丝之中。
羲和一抹额头,果然是下雨了,她擎着灯,关切的问卫瑄,“你在这儿躲躲雨,我回去给你拿把伞。”说完转身就要跑。
卫瑄拉住她,“你别走。”他脱下外裳蒙在羲和的头上,“我回去了,你披着我的衣服回去吧。”
羲和则把手上的灯塞到卫瑄手里,“那你拿着这灯,路上小心些,莫要摔了。”
再看,她已跑远。卫瑄看看手上的灯,他一抹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上这个灯往回走。
卸了钗环的贵妃卧在床上假寐,她一直在等羲和回来,毕竟她的婚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一路小跑回来,蒙在头上的衣服被簪头别着拿不下来,宫女见状上前帮她把衣服拿下来,在灯下一看是件男子的外袍,嘴角抿了起来。
等到屋里的贵妃知道这件事,心想这事差不多是成了。
洗手洗脚换了衣服,羲和摸到贵妃的床上,俩人并肩一起躺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贵妃感慨道,“有时候这雨丝就跟月老的红线似的。”
“娘娘怎么说这个?”
贵妃笑了笑,她扭头望着羲和,“难道不是吗?月老牵红线把有缘的男女连到一起,这天地不就是用这雨丝连着。”
身子碰到床后羲和就有些困,她打着哈欠说,“那这天与地的红线也太多了,今天的小雨,明天的大雨,雨滴大的砸在地上也不嫌疼。”
贵妃翻了个白眼,心里无语道,好容易找了这么个话头,羲和竟然说的如此让人扫兴。
算了,明天去找皇帝说去。
城东城隍庙中,者华在书房里忙于那积压成山的事务,而神女则端着一盘洗净的葡萄,一个接一个的吃的两眼弯弯。
自从找到了者华,神女日日都留在这里,偶尔会拽着他出去陪自己上街去转转。
至于城里那供着自己的神女庙,神女早就抛在了脑后。
直到重阳这日,羲和入神女庙为皇后祈寿,神女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庙宇需要自己常去看看。
她赶到神女庙时,典仪正在进行。
羲和盛装跪在大殿的神女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宫女则把后宫娘娘们亲手誊写的经文一张一张扔进火盆之中。
看到宫女怀里抱着纸,神女不禁咋舌,这后宫娘娘们是抄了多少遍,抄完这些,手腕都不是自己的了吧。
待众人褪去,烧经文烧经幡的去了外面,神女在大殿殿门关闭之前隐身溜了进去。
空旷的大殿之中,羲和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桌子,她伏在案上认真的抄写皇帝为皇后写的祈寿词。
神女站在一边看了一会,搬了一个蒲团在羲和身边坐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给皇后祈寿祈福了?”
羲和早就察觉到神女进到了殿中,对于她的突然开口,她一点都不奇怪,手上不停地抄写,“皇后娘娘病了,身子一直不见好。”
拿过羲和抄写的东西看了看,神女一张一张的数她抄了多少遍,“那也不用搞得这么声势浩大,整的就好像他们夫妻俩感情有多好似的。”
羲和笔下一顿,手上继续誊抄。
“唉,你今天要抄多少遍啊?”
把抄完的一张放到旁边,拿过另一张纸低头继续写,“写个几百遍吧。”
“这么多!”神女倒吸一口冷气。
羲和不以为然,“我这个算少的,通篇不过二叁百字。宫里娘娘们抄的多,一遍千余字呢。”
“她们抄了多少?”
“一人一千遍,还一人做了一个经幡,经幡上的字都是她们亲手绣的。”
外面的焚烧炉里,火舌吞噬着妃嫔誊写的经文,神女看着那一个个妃嫔手绣的经幡被烧成灰,心里不住地念罪过可惜。
糟践东西呀。
回头看认真干活的羲和,神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来神女庙为皇后祈寿,宫里呢?娘娘们都在佛堂跪着?”
羲和摇摇头,“娘娘们这会都在宫里养手腕呢,不过贵妃不一定。”说完,她给了神女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而神女也挑挑眉,毕竟皇帝嘛,食色性也。